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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可惡!」
  看著銀幕上的英文數字,忍不住低嘖一聲,手更煩躁地按著機臺按面右下角的方格,想趕快結束這局的計分,並開始下一局的節奏遊戲。
  正當我拉開零錢包的拉鍊時,一句唯唯諾諾的話語插入。
  「小姐,不好意思……我們要打烊了,真的很不好意思。」遊樂場的工讀生賠笑著向我說明道。
  打烊?從包包掏出手機,上頭的電子鐘顯示:PM 12:58。真沒想到已經這麼晚了!雖然我還沒打過癮,但工讀生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,讓我不由得勾起歉然的微笑,說「不會,不會,我才不好意思,耽擱你這麼久。」
  拎起擱在腳邊的包包,便直接了當地往店外走。晚餐時刻擠得水洩不通的街道,此時變得冷冷清清,用一隻手就能數出目前還在這條街上活動的人數。
  「跟ㄈㄐ就是不同。」砸砸嘴忍不住呢喃著。雖然這邊也算是商圈,但是以第一高級中學為中心,所以商圈的活動熱絡時間也很高中生。
  這時候也沒有公車了吧!看著幾年前才升格成科技大學的校門口,我默想。都這個時間了,估計1街的遊樂場也收攤了,畢竟跟剛剛那家店是同一家連鎖;距離這裡數十公尺的三棟式百貨公司,六樓似乎也有節奏遊戲的機臺,但應該早就打烊了!
  縱使知道現在ㄈㄐ的店尚未打烊,但是從這裡騎車過去,必須花上一段時間,而且現在的ㄈㄐ正直夜市熱的時候,停車位一位難求。
  「可惡!」好想再玩遊戲,好想雪恥刷新分數!手不自覺地在空中按壓無形的十六格方格的機檯面板。

  「很喜歡玩?」

  突然的問句打斷我的動作,同時也嚇我一大跳。
  眼前的十字路口站著一名女子,白皙的皮膚彷若不曾曬過日光;長長的秀髮像是浸泡過紅酒的絲線;身上穿著奇異的服飾,有點像歷史課本上會看到的古希臘的長袍,又好似古羅馬帝國時期的服裝,而且白色的布料還隱隱浮著神祕的暗紅色的光澤。她微笑著,但卻露出顯而易見的兩顆犬齒。
  「喜歡玩那節奏遊戲?」她也舉起雙手,在空中按壓著肉眼無法看見的十六格方格。
  優雅又如此流暢的動作,讓我確信自己遇上了同好。
  「嗯,很喜歡。」點點頭,不過我隨即換上失望的表情,說:「不過這邊的店都關了。」
  「沒關係,我知道哪裡還可以玩。」
  「ㄈㄐ還是ㄑㄑ?」這兩個地方我也知道有機臺。
  「不,就在這附近。」她咧嘴一笑。美,卻參雜迷幻;一瞬間,我有種微妙的感覺,大概就是大家所說的吸毒的感覺吧!
「附近?」好歹我也在這個商圈逛了不下百遍,雖說高中畢業後到外地唸大學之後,就很少過來逛逛晃晃,但也不至於有我喜歡卻不知道位置的情況。
  「對啊,就在附近,跟我來吧。」


  恍神中,她牽著我在巷弄中左彎右拐,繞得我天昏地暗,最後我們停在一個藍色鐵捲門前。最特別的是,當她放開我的手時,我竟然有種大夢初醒的感覺,非常令人感到不可思議。
  女子向前,拉開厚重的鐵捲門,然後推高;真看不出那纖細的手臂有這麼大的力量。接著她向我招招手,進入黑暗的屋子之中,而門外的我猶豫地向四周張望了一下,最後還是跟著走了進去。
  ──這裡真的是ㄧㄓ嗎?這裡真的有機臺嗎?
  納悶很快地被屋內亮起的燈光給驅散。這位在似乎是在住宅區的騎樓,屋子的一樓裡竟有著各式各樣的街機,真讓我大開眼界!光夾娃娃機就有四臺,此外還有投籃機、賽車、賽摩托車、射擊遊戲、太鼓達人、唯舞獨尊,甚至格鬥天王,以及幾乎是骨董級的俄羅斯方塊和三國演義都有,當然還有我愛不釋手的Jubeat。這裡彷彿就是一間私人的小型電玩遊樂場。
  「這裡是……」我驚得啞口無言。
  「我朋友的私藏。」她嫣然一笑。
  妳朋友的朋友該不會是阿拓吧!壓下心中想這個回嘴的衝動,我走到Jubeat的機臺前,改口道:「妳朋友真厲害,光是這臺的租金應該就花了不少吧!」
  她聞言卻笑而不答,伸手按下開始鍵。
  「呃,我有卡。」從皮夾中掏出銀色的遊戲卡。
  「真不好意思,不過該選曲了。」雖然嘴上說著不好意思,但她臉上沒有一絲歉意,漂亮的指尖比著機臺版面右下角倒數著的秒數。
  「錢,呃,我等下給妳。」突然開始的遊戲讓我有些亂了陣腳,總之先挑一首熟悉的歌吧。
  看我點選了中川翔子的〈空色デイズ〉後,她從容地阻止我打開皮夾。「不急,錢的事,等玩完遊戲之後再講吧。」
  ──真是個怪人
  在心中嘀咕著,我活動活動雙手,當作暖身,雖然是熟悉的是熟悉的歌曲,但是不是自己熟悉的節奏點提醒方式,我倒是忘記先設定,真是一大失誤。

  3──2──1──Ready──GO──
 音響炸出響亮的且節拍分明的樂曲,我專心盯著眼前五彩繽紛的十六格方格,鼻腔鼓動著,跟著機臺哼著歌,手指則是趕在光影消逝前,觸壓方格,以博取最佳分數。
  「嘖。」低聲砸了一下嘴,但樂曲持續撥放著,我也只好讓手努力趕上快速的節奏。但不知為何,手感出奇地差。音樂停止後,機臺自動將我的分數換算成等級,而失誤連連的中指與食指,叩叩叩地敲著機臺的側邊;果然,又是一個不盡理想的英文字母。
  「下一首換我,可以嗎?」
  要不是她出聲詢問,我還真的忘記身旁還站著一個人呢!
  「好、好啊。」掛著尷尬地笑,退到一旁,看對方從容不迫地操作,並進入遊戲。
  她選擇了一首和剛剛差不多級數的歌曲,然而她的動作卻和我截然不同。白皙且修長的手指像輕盈的芭蕾物者,在光影穿梭的十六個方格上跳躍。
  Perfact。指尖按下的每一刻,都是最Perfact的節奏點。此時的機臺成了鋼琴,而她是優雅且技巧高超的演奏者,進行一場既華麗又完美的表演。
  看來,我遇上了街機達人。雖說平時玩的時候就會碰上不少,但體態如此優雅流暢,還是頭一遭。
  「對了,」歌曲還沒有結束,她卻先開口:「妳為什麼喜歡玩?」
  瞳孔中還映著白皙手指輕揉跳躍的影像,我錯愕她提出來的問句。喜歡玩某種類型的遊戲,需要什麼理由?
  或許是因為我沒有回答,她只好又重複一次問句,而且還加上更敘述,讓問句更加地完整。「妳為什麼喜歡玩這款接機、這個遊戲?妳有想過嗎?」
  「我、我只是特別喜歡玩節奏遊戲,就只是這樣……」
  「是嗎?」她沒有停手,五光十色映在她秀麗的顏面上,頓時間顯得有些妖媚與迷幻。
  「我倒覺得,妳想要一個,肯定。」
  「啊?」
  方格中下的螢幕上仍閃著的Perfact的字樣與光彩,但她的雙手並沒有在上頭點按,而是抓在我的肩頭上。
  「我是一位修行者,我希望妳能幫助我。」

§

  等她回到我面前時,白皙如蠟的兩手各執冒著白煙的馬克杯。
  「三合一的奶茶,希望別介意。」她咧嘴一笑,而此時的我才發現:她的犬齒不只顯眼,還非常地尖銳。
  剛剛因為她突然抓住我,著實深深地嚇到我。也因為如此,在腦袋意識到任何事之前,我就在恍愣中答應了她的請求;而後她就拉起我的手,引領一般地繞過幾座機臺,往屋子的深處走,來到這個裝潢成吧檯的小廚房裡。話說回來,這看起來有點像火車站附近文創園區裡的餐廳。
  「謝謝。」接過飲品,我並沒有立即喝下它,反而像是取暖似地將兩掌包裹住整個馬克杯。坐在椅子上,我抬頭看著站在眼前的神祕女子,發問:「我要怎麼要幫妳?」
  她在我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,先啜了一口甜膩的奶茶後,才回答:「不用緊張,先帶著愉悅的心情,喝著茶,聽我講一些事,然後妳就會知道怎麼幫我,或者說知道該怎麼辦了。」
  聽話似地,我捧起馬克杯喝了一口熱茶。老實說,喝這一口茶並非是應酬,而是我有一種感覺:如果我不喝,她是不會講的。
  見我喝了茶,她鮮紅的唇瓣開啟:「妳聽過前命嗎?」
  「『前命』,是妳之前所做所為而定下的命運,一切都是過去式,無從改變,也沒辦法改變。前命所發生的一切,會深深地影響著當事人的未來,當前命變成了障礙時,人就會成為徘徊在空虛中的迷途羔羊。
  賀瑟的眼眸直盯著我,其中有著慧黠,與無法形容的神秘。
  「我的修行內容,就是要了解一個人的前命,進而幫助迷惘的他跨越前命的障礙。」
  當她解釋完,我腦中只有幾個想法:這要不是什麼神秘的宗教團體,就是什麼賣愛心筆的詐騙集團吧!
  雖然這樣想到,但我決定多問一些事,再來判斷該怎麼辦。嚥了嚥口水,我開口:「所以,我要幫妳的是?」
  「告訴我,妳前命的故事。」
  「等、等、等、等、等,妳的意思是,我,就是那個,迷途羔羊?」
  對方輕輕地點點頭,也算是回應。
  「妳、妳認錯了吧,我怎麼會是……」
  「這麼晚了,為什麼妳還在外頭打街機?」
  「發洩情緒,舒緩壓力。」
  「為什麼喜歡這個款遊戲?」
  「我說了,我只是喜歡……」
  「不,妳只是想要肯定。」她篤定。「就像在追求最準確的節奏點一樣。」
  突然,她握住我的手,並緊緊亞在吧檯的桌面上。「看來,妳還沒有察覺自己已陷在空虛之間。」
  風,忽然四起,狂亂地吹颳,有如龍捲風一般。我想逃,然而她的首重重地把我的手壓在桌上,一點也無法脫身。她悄聲地唸了幾句,接著我的掌心底下閃出一絲光芒;此刻我才發現:我和她交疊的手正壓在一個有圓形、星形、幾何圖形組成的奇妙圖印上,就像在傳說中的魔法陣或鍊成陣。而風就以這個圖形為中心,吹拂旋轉。
  我驚得想大叫,然而風速大得就像要把我的臉皮撕裂。別說要開口,就連睜開眼睛都有困難。
  黑暗中,我只能任由狂風摧殘著,逃也不能逃,因為那女人用著不知哪來的怪力緊緊抓握住我的手。而這一連串的超展開,讓我不禁這樣想──其實,這一切都是夢吧!
  偏偏風颳過肌膚的痛感卻又那麼地真實。漸漸地,心中的恐懼被困惑與不知所措給取代了,或者說,我把自己扔進了放空的狀態。畢竟,目前所在進行的一切都過於離奇。既然離奇,那就更不需要一般常識來判斷、思考或加以解讀,不是嗎?


  不知道過了多久,風勢逐漸趨緩減弱,不再有不適的感覺。只是箝制手腕的力道未減。
  「到了唷,可以把眼睛睜開囉!」銀鈴般的笑聲伴著話語煞是好聽,但,我們到哪了?
  「這裡是妳的前命,也是妳的回憶。」或許是看著我一臉茫然,她又出聲解釋道:「有看過《哈利波特》吧!我們目前的狀態,就有點像是跌入故事中的儲思盆裡,大概就是這樣子。」
  「哈利波特?妳是……」
  「噓,故事要開始了。」她優雅地打斷我,接著站到我的身後,並將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。

  眼前的景色很熟悉,是我家的餐廳。
  「要不要先把教師證考起來?」問話的是我的父親。
  「為什麼?」
  「多一個保障啊,有些公家機關的工作會需要證照。」
  「我幹嘛去公家機關啊?我已經有再上班了啊!」
  「騎驢找馬……」
  「騎驢找馬?騎、驢、找、馬!我的工作是很差勁是不是?」
  「不是這個意思啦。」換成母親開口,但卻是幫腔。「公務員的工作比較有保障,對不對?」
  「什麼叫比較有保障?還說不是這個意思,就是這個意思啊。」
  「說不定其他工作更理想、更適合妳呀。」
  「是對你們來說理想,還是對我來說?適不適合是由你們來判定的?我說過很多次了吧,我不想當老師,不想當老師,不想當!要不是你們希望,我才不會去修教育學程,浪費我的青春、犧牲我真正想要想要修的科目。我都已經妥協把教程修完了,你們又想怎麼樣?我真正想要的,你們又知道了?」
  重重地放下碗筷,我退開椅子,把自己鎖在房間裡。

  這是上回和父母爭吵的內容,但我不知道這段回憶和她所講的那些東西有什麼關聯。
  後來我因為一些緣故,沒有繼續那時的工作,然後遵照父母所希望地參加了實習、準備教師檢定、考取教師執照;而在那之後,我又回到大學剛畢業那樣,在網路上投履歷、應徵面試、找工作。
  風,又狂亂地吹起,有了稍早的經驗,我索性閉上眼睛,等待那名不知是巫婆、女巫、魔法師、地下宗教,或是什麼神秘組織的女人開口。

§

  「我果然沒看走眼……」
  明明開了頭,她卻沒有把話接下去,就這樣徒留一陣沉默,但由於我仍閉著眼,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。沉默,沉默,過於冗長的沉默,迫使我猶豫地睜開眼,沒想到,一睜眼就看到那張美妍衝著我笑。
  「妳還真淡定呢。」拉開兩人的距離,她端起馬克杯啜飲一口。只不過是轉眼間的功夫,我們已經回到本來的吧檯,而剛剛看到、玩過的遊戲機臺就在不遠處發著光,喧囂著。「之前那個男大生可激動的呢!」
  「男大生?」
  「嗯啊,也是隻迷途羔羊。」瑰唇勾起淡笑。「現在,他應該過得還不錯吧。好啦,該妳啦!」
  「我才不……」話還沒有說完,就被她用纖指抵住了。
  打斷我的反駁,她倒是很順其自然,或者說,很理所當然地向我提問。
  「妳讀什麼科系啊?」
  「中文。」
  「自己選的?」
  「當然,而且那時我堅持選系不選校。」
  「那時妳爸媽沒說什麼嗎?」
  「有啊,但我堅持。我才不要浪費一年,唸我沒興趣的科系。」
  「那教育學程呢?妳又怎麼去修了?不是不想當老師嗎?」
  「因為媽媽說試試看,所以就去參加了校內的考試,沒想到莫名其妙地資格、筆試和口試都過了。本來是想說,多一張證照好像也沒什麼不好。」
  對,本來。當初是那樣想的沒錯,但現在每次提起都只有滿滿的無力感;雖然稱不上後悔,但如果真的能重來,我不會選擇這樣的走向,絕對不會。

  見我停頓好一會,她試探性地發出了一個單音的聲響,並用眼神提醒我:故事還沒有說完。
  「但,當我開始修課後,我才發現:我一點都不喜歡教育學程。我討厭那些理論、那些課程,我寧可去寫一、兩萬個字的文學理論與批評的報告,也不想繼續修這些科目。說實話,我光是坐在教室裡,我就覺得痛苦難受。」
  「可是還是把整個學程修完了。」
  「對,我還是咬著牙把所有的學分修完。因為我不喜歡半途而廢,我得為我的選擇負責。如果我修了一半就停修,那麼對前幾個學期拚死拚活修課的自己太失禮了,也會讓割愛去修課的自己顯得像是浪費生命、不知為何而犧牲的笨蛋。」
  就是不想讓自己看上去活像個笨蛋,結果我反而像是為此賭氣似的蠢蛋,把學程修完了。
  「妳後悔嗎?」
  後悔?自從了解生命很可能隨時就措手不及地消逝後,我就下定決心:絕不輕易說「後悔」。人生既然都如此脆弱且短暫,如果還要花時間來否定和後悔,真的是太浪費生命了。
  但,我就不後悔了嗎?
  怎麼可能啊!其實我常常在反思這個選擇──修教育學程這個決定。
  「在修課的過程中,我認識了一些其他系的朋友,有經歷了一些特別的體驗,尤其是在實習階段。但是這些真的就能說服我:修課是有意義的嗎?其實也沒有。可是就這樣把一切定義成『我後悔』了,似乎又有些以偏概全。失去了一些,但也獲得了一些;擁有一些,但同時也犧牲了另一些。然而,如果一切能重來,我不會修教育學程。」
  「所以,妳就一直維持在這樣一個想拒絕否定,卻又無法真的施行的態度囉。」
  「一體兩面,為什麼要用是非題來評斷所有事情呢?」聳聳肩,我啜了一口奶茶。「就因為過去用的太過於曖昧,所以現在的我才這樣地強硬,不要再讓自己再次陷入那樣的窘境。」
  她突然沉默不語,而我也不打算答腔回話,繼續一口一口地喝著熱奶茶。只是這樣的寧靜使我不太自在。
  「幹嘛不說話?」隨著時間和無聲蔓延,忍不住發問並抬起頭,只見她露出豁然於心的笑容。「怎麼?」
  「我現在我終於明白,為什麼妳覺得自己不是羔羊。」
  「啊?」這女人到底有什麼毛病啊?
  「妳以為自己控制、掌握;其實沒有。所以妳才會渴望肯定。」
  連一點讓我反駁的時間也不給,她繼續說:「雖然妳清楚自己想要什麼、討厭什麼,但妳身邊的人卻不把妳的意思當一回事,仍持續地用他們意見干涉妳的安排;所以我才會說,其實妳並沒有掌控一切。縱使妳有權提出異議,可是依然不被接受獲認同,因此最後妳只好採取消極的不合作運動之方式來處理,沒錯吧?」
  頓時,心中彷彿有什麼正在被瓦解,一層層地剝落。
  她說的沒錯,我是在武裝。因為其他人不認同我的夢想、我的選擇、我的價值觀,在既不想和那些人妥協,卻又無法說服或是改變他們的情況下,我只能逃避、只能用不合作來保護自己。
 
  「可是妳打從心底還是希望,希望:有一天,有人認同且肯定妳。」

  我抬頭看著她,感受著心中突然被撕裂、揭開的脆弱和委屈,眼眶開始發熱。
  「哎呀呀,怎麼哭了!」她驚呼,手忙腳亂地在屋子裡尋找面紙,而我只是繼續待在椅子上,茫然地看著前方。
  「來,把眼淚擦一擦。」她將面紙輕輕地貼在我眼角,溫柔地吸取水。
  「深呼吸,有什麼想說的,都可以說;慢慢講、慢慢說,不用顧忌。」

  「我只是想要做自己!我只想走我的夢想和理想的路,這樣到底哪裡錯了!為什麼要那麼膚淺地認為:求學就是為了一份『好工作』、『鐵飯碗』。為學而學,為知識而知識,大家不都這樣講嗎?結果到頭來,根本都是謊言、都是違心之論。又什麼叫『好工作』,說好的行行出狀元呢?我只想找一個能不妨礙我創作,又不會餓死的工作,就這麼簡單。我沒有不實際,只是我考慮的實際層面過於單純,就從事是一個甘願又不會捱餓的工作;但這不就是常常聽到的投資報酬嗎?活在壓迫中,難道比較划算嗎?」

  我幾乎是邊哭邊說,完全把對方當作排遣、發洩的垃圾桶。
  「對,我就是從腳不如哥哥、姊姊。我當不上模範生、我考不上前五自願的學校、無法寫得一手漂亮的字、強項也不是主科、也沒有他們來得聰明。所以,所以我只是想被肯定、被讚美,就像他們一樣;但是,不管我怎努力就是拚不過他們的學業、成就。所以才會想說去考看看教程、考考看教師證,證明我沒有輸給他們。」
  「妳證明了?」
  「嗯,我考到教師證了。」
  「所以妳被肯定了嗎?」
  「……沒有……」證明了一項能力後,就被要求證明下一項或是另一個能力。沒有肯定,只有不斷的證明。
  「不,妳有。」她牽起我的手。「妳不在乎有沒有被肯定,那不重要;妳在乎的,是有沒有被肯定,不是嗎?雖然不是來自家人。」
  又颳起了一陣風,迫使我閉緊雙眼的同時,有一部影像流入我的意識中,有如跑馬燈一般。
  參加文學獎獲得的獎狀、歷年來投稿的成績、網路上讀者的回應與留言,以及我筆下的角色們,一一在我的意識中奔跑、流竄、大笑、鼓勵。

  「這是妳的人生,妳得自我肯定。

  她的聲音忽遠忽近。
  風止息後,我不顧一切地擁抱眼前的她。
  「謝謝妳。」
  「好啦,妳別哭了啦,害我都尷尬了。」輕輕地掙脫我的擁抱,她翩然地移動街機旁,開口:「再打一場?妳生命中的節奏點,已經穩穩妥妥底找到了,這邊『肯定』沒問題。」
  抹抹臉,我笑著說:「嗯,『肯定』沒問題。」

 

  投下硬幣後,我忽然想起一件事,於是開口:「小姐,怎麼稱呼?下回我們在一起打Ju,而且我還要還錢給妳。對了,我是……」
  「我叫夜,夜‧血影。不過,我們不會再相見了,因為我是一名修行者。」
  「啊?」她的回答聽得我一頭霧水。
  「呵呵,這表情不是用在這時候。」咧嘴,露出一對白森尖銳的犬齒。
  「等我一下,我拿錢……」
  「那點小錢不重要,我只需要一些旅行的盤纏。」
  等等,這女人土匪啊!
  「不用著急,我不會向妳索取金錢的。」她站到我的身後,雙手搭在我的肩上,吸吐的氣息冷冷地打在我的後頸上。
  「看,今夜的月,好圓。」
  我聞言抬頭看向窗戶。確實,從氣窗望出去,夜空懸著珍珠般渾圓的滿月。
  「妳只要看著月亮,然後閉上眼,就能賞我旅費了。」
  說著,她的首攀上我的臉,蒙住我的眼。正在我不知所措時,她咬住我的脖子,犬齒深深陷入我的肉裡。
  吸、吸血鬼!
  想掙扎,無奈對方已將我鉗住,更無奈隨著鮮血被吸食,我漸漸覺得四肢無力、意識模糊。
  半晌,脖子不再疼痛,那插入血肉中的尖牙被拔除。
  「別誤會,我不是吸血鬼;雖然我確實吸了血,但我的種族名為血月。我們不怕日曬,只有在月圓之際尋求些許的鮮血,以補充法力。今晚,謝謝。」
  蒙住我的眼的手已經放開,但我什麼也感受不到。
  因為我昏了過去。

§

  現在,我在某間小公司做文書處理的相關工作。雖然在別人眼中,這份工作既普通又不令人滿意,但我很享受其中。同事和老闆都待我和善,而且下班後我仍然可以經營我的文字創作與部落格;此外,家人那邊也漸漸地不再問我要不要換工作,大概是因為我的工作還算穩定,且我挺樂在其中吧。不過我猜大概有個更為重要的原因,就是:我比之前更加地固執與堅定。因為我相信,也肯定自己踏出去的每一步,都是在我人生節奏譜面上,最Perfact的時間點、也是最Perfact的的位置上面。
  現在,我偶爾還是會去遊樂場玩Jubeat。玩的時候還是會免不了地想起那奇幻的一晚,而那個叫作夜的女生,就像那應該要有卻沒有出現在我脖子上的咬痕一樣,找不到任何她存在過的證明;那間我們一起待過,充滿各式機臺的遊戲屋,也像人間蒸發一樣,不管我怎麼在ㄧㄓ附近找、怎麼問,就是沒有下落。
  即使如此,我還是相信夜是確實存在,不是我幻想出來的人物;雖然難以證明。說不定哪天我又再次因為人生不順遂而半夜在大街上遊蕩,就會在滿月的光輝中,遇見神祕的她。

《完》
     Clover 2016.03.0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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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先,先讓我好吶喊一下
小夜啊啊啊啊 姊好想妳呀(蹭蹭(?)

說來也真害羞,主角的原型(哼哼(?)

身為臺中的寫手,理當會想把家鄉做為故事發展的舞臺或背景
但,認真回想起來,我似乎並不常這麼做(去跪算盤)
不過,拿臺灣當故事發展的背景倒是很常XD
因此啊,這次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拿家鄉來創作,而且是我非常熟悉的地點
所以故事中提起的地點,想必對臺中人來說應該會非常有共鳴(注音應該超明顯吧
但,說真的啦,主角身處的所在地,實在不適合寫成注音啊(ㄧㄓㄐ(抹臉)

夜行談,這個系列啊
應該會更新得非常非常慢
畢竟感觸的事,不是天天有的啊(誤)
若有之後還有後續,還請客位看倌們支持 感謝

後來才發現,女主這個狀況叫做「認同上癮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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