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啊啊啊啊──」
這真的是我的叫聲嗎?好陌生,好刺耳,好可怕。抬起頭,對面穿衣鏡映出的是個披頭散髮、滿臉淚痕的女人,她是誰?這是我嗎?呆看了幾分鐘後,拿起床頭櫃上的相框擲向鏡中的瘋女人,只見她也向我的方向丟來一個相框。
「碰!」相框撞上鏡子應聲掉落碎烈。面對這個情況,我只好承認鏡中的瘋女人就是我。但,我好不甘心!好不甘心!
§
十分鐘前。
「你說什麼?」我咆哮著。但,他只是低著頭。「你再說一遍!千千肚裡的孩子是你的!」他沒答應只是默默地點頭。
「框噹!」原本好端端的馬克杯成了現在地上殘缺的白色陶瓷碎片。我把它摔了出去,因為這是千千送給我和他的結婚紀念禮物。原本還是低頭他,終於抬起頭看著我,他拉著我的手輕聲說:「頻……」
「放開我!」甩開他的手,我奔進房間鎖上門,眼淚就這樣滾了出來。結婚二十幾年來,他不曾用二十幾年前的暱稱叫過我。如今,他再次這樣叫我的理由卻是因為我的妹妹懷了他的孩子。
§
千千,我的親妹。從小我們就玩在一起,我很照顧她;她也很尊敬我。只是一切都變了!只因為五年前,我做了錯誤的決定。
五年前,千千離開作了蠻多年的餐廳工作,我想先生的公司有缺人員,就請千千到我們這幫忙,因此千千也住進我們家。千千認真工作,跟孩子們相處的很好,當然她還是像以前那樣的尊敬我。看起來,一切是這麼的美好與和諧。
誰知道我只是跟朋友去香港幾天,她竟然就跟我丈夫也是她的姊夫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事!我還再想她幹麻一直鼓勵我去香港,原來這丫頭處心積慮地想取代我的位置!
說到香港,思緒不自覺地跳到那天的午餐聚會。
§
一個月前。
「你說怎樣啊?」我從椅被後面伸手環抱住丈夫寬大的肩膀。
「什麼怎麼樣?」他盯著電腦螢幕,又說:「看妳啊!」修長的指尖在黑色鍵盤上,來回跳躍。
「你這什麼態度?」我放開手,退一步,雙手環抱胸前,稍不悅地說:「講這麼輕鬆!那公司還有……」未結束的話語被敲門聲打斷了。
千千推門進來,左手提著一個塑膠袋,裡面有三盒便當。她堆起微笑,說:「便當,來嚕──」精靈的她下一秒就發現氣氛不太對勁。放下塑膠袋,她問:「姊,怎麼啦?」
繞過辦公桌,我走向千千,說:「就……秀蓉她們邀我去香港玩。可是……」
「去啦!去啦!」她將便當和養樂多掏出塑膠袋「偶爾放鬆一下,也不錯啊!剩下的我來就好啦!」
「就是說啊,放鬆一下吧!我可不希望我的老婆這麼快就變黃臉婆!」老公離開辦公桌,走到身邊,手輕鬆地搭在我肩上。仰頭側轉,我看這他的臉,有些顧慮地說:「可是公司還有……」
「想那麼多幹麻?」他拉著我坐下,笑捏我的鼻樑「我來處理就好啦!況且還有千千慧幫忙。放心去玩吧!」他遞來茄汁豬排飯便當和養樂多。我輕倚在他的肩上,享受丈夫的體貼;我笑著,幸福的笑著。
對面,千千投射羨慕的眼光。
千千羨慕的眼光……
難道……
§
「扣‧扣‧」所有思緒被這敲門聲打斷。「杏頻……妳開門一下……」他的聲音從以往的自信變成了軟弱的懇求。我沒答應他,他繼續敲門說:「杏頻……,拜託妳開門,我知道錯了……開門好不好?我拜託妳……拜託妳……」不知是心軟還是怎麼了,我蹌踉地離開床鋪去開門。
打開門,他幾乎是跪在門口。抬起頭,隱隱約約有濕潤的痕跡在臉上。他哭了?為什麼?因為他背叛我?因為我發飆?為什麼他要哭?
就這樣他看著我,我看著他,約半分鐘後我默默地走回房間內。門外的光線把房內照的比方才還亮還清楚,我看到穿衣鏡前的碎烈的相框下,一張幾個月前千千跟我們一家的合照。破碎的玻璃壓在照片上,像在說明現在的情況。看著這諷刺的畫面,有液體滑過臉頰,滴落;口中發出細細的嗚嗚聲;我無意識地跌坐在地上哭泣。為什麼我要哭?為什麼眼淚會流不停?
直到我跌坐在地上哭泣,他才如夢初醒地進房把我扶起來。我呆滯地坐在床上,感受眼淚不聽使喚地掉落;看丈夫在腳邊瘋狂地對我說抱歉。我有種我不存在在這個空間的感覺,我好像跳脫出來以第三者的角度看這房間發生的事情。丈夫霹靂啪啦說了一堆,我一句也沒聽進去,我像喪失了聽覺只能看著他的嘴不停地開開合合。
「孩子怎麼辦?」
我的聲音傳入我耳中,我有開口嗎?而他停下一切動作看著我。
再一次,我聽到我的聲音說:「孩子怎麼辦?」
§
「哇哇哇!哇哇哇!」
冷漠地看著嬰兒車裡的嬰兒,我並沒有起身去拍拍他或哄哄他,手中的牛奶從熱的變成溫的。我看著他那似他父親的眼睛與口鼻皺在一塊,用力的哭泣,突然有種衝動想把他掐死!因為這是我丈夫跟我妹妹的孩子!
「媽,叫他閉嘴好不好!」讀國中的大女兒皺眉不耐煩地探頭進來,說:「我明天還要考試!這樣我要怎麼讀啊!」說完就憤憤地關上門。起身,我粗魯的拉起他,把奶嘴塞進他嘴裡,成功地讓他閉嘴。喝玩牛奶,這小鬼在嬰兒車裡翻來翻去,我沉默地看著他,想起九個月前,失控的夜晚……
九個月前,那個失控的夜晚,我得知我妹妹懷了我丈夫的孩子。那一夜,丈夫哭著希望我能原諒他,在他哭泣聲中我只說了兩句話,而他只是愣在原地不回答我;我想:我當時又決定錯誤……
§
「你跟千千怎麼會……」尾音漸小,我無力的讓眼淚滑出眼眶;想起千千羨慕的眼光,心一陣抽痛;難道她真的想取代我?就因為老公太溫柔體貼嗎?她怎麼可以這樣?怎麼可以?
「孩子怎麼辦?」他停下一切動作看著我,還是沒回答,我們就維持這詭異的畫面一直到半夜,他虛弱的啜泣聲不斷飄進我耳裡。我爬上床,用涼被蓋住自己,這樣我會比較好思考;而他依舊跪在地上。
千千肚裡孩子,畢竟也是丈夫的骨肉,把他留下來大概會比較好吧!可是我真的好不甘心!算了,那還是就讓他去決定吧!想到這,我把涼被拉開,說:「孩子的事情,你看著辦。還有,千千……」說到她,我真的是心如刀割!我沒辦法忍受這種事,就算是我親妹妹,我也無法忍受!「……千千,叫千千離職!不想再看到她了!」
最後,丈夫決定留下他跟千千孩子;當孩子一出生,千千就被逐出我們家,我們姊妹再也沒見過面。雖然沒有在見過面,當丈夫告訴千千決定時,我聽見最悲愴的心碎的聲音。
「啪!」響亮的巴掌聲,在經理事的辦公室內響起,隔著木製的牆,依舊清晰。「你怎麼可以這樣子!」千千尖叫。
「千千妳聽我說……」丈夫慌慌張張地要解釋。
「我不聽!我不聽!」尖叫還參雜哭喊聲。我起身離開經理秘書的位置,拿起文件,按下與經理辦公室的通話鍵,說:「經理,我拿文件去給樓下的人事室的黃小姐。」聲音雖然冷漠,但非常顫抖;說完我立即走向電梯。
「姊,等一下!」辦公室又傳來千千的哭喊。
「登」電梯到了,我跨步進去;同時經理辦公室的門被忿力甩開,我垂下視線。「姊!姊!妳聽我……」我聽到她跑過來的腳步聲,但電梯門閤上了。
抬頭看著電梯頂的黃暈光線,視線模糊……
§
時間真過很快,這惡魔之子長大了。開始會走路,會開口叫爸爸、媽媽,而他知道嗎?他口中的媽媽其實是他的阿姨!慢慢的孩子也習慣這個弟弟,雖然他們知道是千千阿姨的孩子,但他們還是跟他相處的還不錯;每次看到這樣的情景,我真的好不甘心!
後來某一夜,大女兒在那孩子睡著之後,輕聲地問:「媽,為什麼要留侑邑?他不是阿姨的孩子嗎?阿姨呢?」
「你爸要留的啊!」我面無表情地回答,一邊摺衣服。
「爸?」她看著熟睡的嬰兒,露出不解的表情。
「蔡侑邑是妳的弟弟,不是你的表弟!」我在吼出口後,我跟女兒都愣住了,淚水又溢了出來,接著我幾乎是抱頭痛哭!從侑邑那個惡魔之子出後,我每次看到他都覺得心如刀割,但我的痛又有誰知道呢?被女兒這麼一問幾個月來累積的情緒就這麼爆發了。遞給我衛生紙,女兒拍拍我的背然後給我一個擁抱,她對我說:「我知道了,我不會再問了。」
雖說女兒說她不再追問,但爆發的情緒難以一時平復;哭聲混雜怒吼,崩潰的情緒和怨恨攪和成一團,我把所有的事情全告訴了女兒。
從女兒得知侑邑的身世之後,孩子們漸漸對侑邑冷漠;當然這小鬼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,只是用他無辜的雙眼看著我們,那眼神好像在吶喊你們看得見我嗎?我在這啊!那絕望的眼神讓我償到報復險惡的味道,但我竟然覺得這味道好甜美。
§
直到侑邑上了國中,我知道了驚人的秘密,這個秘密給我的打擊不下於多十幾年前那失控的夜。誰能告訴我,到底是誰犯錯?
侑邑國中考上了外縣市的私立學校,既然是外縣市當然是住校。國二的某天晚上,丈夫跟侑邑通電話,講到一半丈夫把我給請出去;當時我很不高興,卻不知道殘酷的事實即將浮出檯面。
就在丈夫跟侑邑通過電話後沒格幾天,丈夫把我叫進主臥室。
「杏頻,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。」他指著床,要我坐下,而自己搬了張椅子坐在我面前,開口:「妳還很恨侑邑跟千千嗎?」
千千?很久沒聽到這名字,她過的好嗎?等一下,我幹麻替她擔心呢?那骯髒的女人!下意識地我皺了皺眉,但我沒回答他的問題。見我的眉頭擠成一塊,他嘆了口氣,說:「妳討厭侑邑,我能夠明白;但我必須保護他,因為是我對不起千千。」
什麼跟什麼啊?你到底在說什麼!是千千對不起我,怎麼換成你對不起千千啊!不安的情緒漸漸擴散,我緊咬著下嘴唇。
「我知道我很該死,拖到這個時候才說。對不起,原諒我的懦弱……」他低下頭握住我的手,隱約中感覺到他在啜泣「杏頻聽我說,侑邑那孩子……那孩子……那孩子是我……是我強暴千千才出生的!」
什麼?我頓時有被雷劈中的感覺,眼前一片黑暗!不是千千去勾引他的……是他去強暴千千的……我竟然把千千趕出去!我把最疼愛的妹妹趕出去!而且……我還虐待侑邑,千千不幸生下的孩子,我……我到底做了什麼?
「是我對不起你們姊妹……」黑暗中,聽見門開了的聲音還侑他的腳步聲慢慢遠去。
也不知我呆坐了多久,前方的穿衣鏡裡:一個因報復而心醜陋的女人,她的臉上卻佈滿歉意淚水,但這些淚水也洗不凈她醜惡的心。
我把視線從穿衣鏡裡移開,轉向房門。
「?!」
門外,侑邑的眼神,有如冰天雪地中的一把冰劍,深深地刺進我的胸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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