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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酒矸仔淌賣無?酒矸仔……」

  巷子裡又響起這古早味十足的臺語歌曲。
  緩緩行駛的小貨車上,除了擴音器所講的酒瓶外,還有著許多二手的鍋、碗、瓢、盆。每週的五的下午一點,都會準時地出現在我們家的巷子裡。

  「阿發!」喊話的人正是我媽。
  「阿發,叫他等一下!快啊!」
  母命難違,我拉開窗往樓下喊去:「酒矸仔的,等一下──」
  才叫完話,回過頭便見母親站在房門口,手裡還拿著一個把柄壞掉的鍋子。
  「阿發你拿這個下去,看能不能換一個。」
  「啥──」遊戲正玩得過癮呢!
  「哎呀,本來晚餐打算煮你最愛吃的糯米肉丸子,但現在鍋子壞了,就算了吧!」說著說著,媽媽便轉身要離去。
  可惡,居然來這招!
  「好啦──」不甘願地拋下遊戲機,並將鍋子拿了過來。看到媽媽臉上得意的笑容時,忍不住回了一句:「我這個月的零用錢要加碼。」
  老實說,我確實是應該要幫忙老媽的,畢竟今晚外公的祝壽大餐,可是她只有一個人掌廚。
  拿著損壞的鍋子下樓,而藍色小貨車就這麼停在咱們家口,喇叭依然空洞地播放著〈酒矸仔淌賣無〉。
  敲敲駕駛座旁貼著暗色隔熱貼的玻璃,以表示我有話要說。待車窗完全降下後,我禮貌地開口:「老闆,可以用這鍋子跟你換一個二手鍋子嗎?就只是把手壞了。」
  少了玻璃的阻擋,我這才注意到老闆的穿著;深黑色的連帽的長袖T-shirt。儘管坐在車內,他仍戴著帽子,還刻意將帽子拉得很低很低,使得我無法看清老闆的長相。
  「我瞧瞧。」老闆啞聲說道,但他沒有轉過頭看我,自顧自地直盯著前方的儀表板,然後伸出一隻皺巴巴,又慢是老人斑的左手。
  ──真是個怪人。
  在心中嘀咕的同時,聽話地將鍋子送進車窗之內。
  沉默了一會,老闆終於出聲:「去後面挑一個款式相同的。」
  欸欸欸欸欸欸,等等,這也太奇怪了吧!什麼都客人自己來,就不怕有人會多拿一個鍋子走嗎?
  帶著完全無法理解的心情往車身後半部走去。塑膠布和鐵柱架成的棚子下,放置各式各樣色彩、材質、大小不一的器皿,而鍋子全擠在副駕駛座後方的角落。
  勉強精挑細選了一翻,終於讓我找到一個樣式相同且比較乾淨的一個。找到鍋子後,我走回駕駛座旁想和老闆道謝並表示交易完成,沒想到對方早把車窗關上,逼得我又得敲敲車窗。誰知才敲響一下,小貨車就油門一踩,開走了。
  「搞、搞什麼啊?瞎透了!」忍不住直家在家門前抱怨,而我也傻愣地站在原地許久,直到聽到媽媽的呼喚聲,才急忙回家。


  有時真不得佩服我媽。不只能燒得一手好菜,更能包辦一桌佳餚。如果真有電影《總鋪師》裡所演的辦桌大賽,我一定立刻幫她報名!管他是憨人師、鬼頭師、蒼蠅師,還是阿基師,通通都會對我媽的手藝自嘆不如。
  大圓桌上,三杯雞豆腐、薑絲炒大腸、培根高麗菜、沙茶空心羊、快炒蛤蜊、花枝香芹……只能用「澎湃」這臺語才有辦法精確形容眼前的宴席。
  只單單稱讚我媽,似乎是有點偏心;因為我那讀高一的妹妹,和下午就提前到家裡的小姨與舅媽也很厲害。若不是她們協助媽媽,我看晚餐很準時開飯。
  反正現在正值暑假,而我們家也有不少空房可以當客房,所以昨日到的外公,以及下午才來的舅舅一家子,估計會在我們家待上一、兩天才會走。我是無所謂啦,而且有表弟陪著,打起電動反而更過癮;只是老媽大概會忙到不可開交。
  晚上六點半,等爸爸和舅舅下班歸來後,一家人也總算是到齊,壽宴開始。
  晚輩的我們吃著糙米飯,而大壽的外公則吃傳統上象徵福氣滿滿的豬腳麵線,尤其長長且雪白的麵線,正代表──長命百歲。豐盛的辦桌結束後,則是特地訂做的祝壽蛋糕,傳統古早味的蛋糕,抹上令人垂涎三尺的鮮奶油,上面更點綴著粉色的壽桃拉花,看起來非常漂亮、非常可口。
  吃飽喝足後,免不了就是喝茶談天聊八卦的時候,就因為是家人所以才會更關心這樣的事,除了我們這些小晚輩們被問學業和感情事外,主要還是讓媽媽、舅舅和小姨敘敘舊,回味手足之情。
  好不容易找到時間可以逃脫,我拉著表弟到我的房間,一邊打開電腦,一邊看向櫃子裡的遊戲光碟片。
  「哥──今天要玩什麼?」才國三的表弟顯得躍躍欲試。
  「嘿,你說,哥哥哪次讓你失望啦!」
  挑選了一款我自己還滿喜歡的遊戲,先示範一次後,就換成表弟;見他逐漸上手後,我便去洗澡。只是沒想到,當我回到房間時,他竟然問我:「哥,待會去煮消夜好嗎?」
  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髮,一邊不可思議地回答:「啊?你沒吃飽嗎?」還是說現在的孩子食量比較大?
  「也不是……就、就、就現在覺得……有一點點點點呃。」按下暫停鍵,表弟有些尷尬地抓抓頭。
  「今天煮超多的耶!」拎起吹風機,我繼續說:「冰箱應該還有剩下的蛋糕吧。」
  推動開關鍵,熱風襲來,伴隨著轟隆隆的運轉聲。隱約中聽見表弟說了些什麼,但吹風機的聲音實在太響亮了,以至於沒聽清楚他到底說了些什麼。
  沒多久,表弟推門回到我的房間裡來,手中端著一個碗公。是一碗麵線,上面還淋上一些豬腳的滷汁。
  「嗯?沒有蛋糕了嗎?」由於他在吃宵夜,所以我換坐做到電腦前面。
  「沒看到耶。」表弟在我房間的地上,盤腿席地而坐,右手用筷子伴著加熱後的麵線,香味漸漸飄出。
  「真的假的啊,那蛋糕超大的耶!」滾著滑鼠滾輪,我快速瀏覽Facebook上,其他人的動態。
  聽見我的話,表弟只是聳聳肩,低頭稀哩呼嚕地吃起他的宵夜。
  這晚,我們表兄弟兩打game打到凌晨一點多,而我的生理時鐘也開始催促我就寢,再說今天也幫忙不少的家事,身子很疲倦;大學四年級了,真的熬夜熬不起啊!
  沒想到,就當我提議要睡覺時,表弟竟然又告訴我:「哥,我又有點餓耶……」
  「你大胃王喔!」這真的是真心話。
  「也沒有啦,但就今天覺得特別餓。」
  「好吧,你去冰箱找東西吃吧,吃飽再睡吧。」我打了一個呵欠,爬上床並往牆的方向貼去。「外面的位置就留給你喔。」
  「謝啦。」
  「晚安。」
  「晚安。」

 

  隔日醒來,發現旁邊的空位依然存在。
  「啊嘞,起床啦?」邊打著呵欠,邊搔著肚子,我撐著睡眼惺忪的眼皮,慢慢地爬起床。心中不禁羨慕:年輕真好啊!
  盥洗好後就懶洋洋地下樓。放假真爽啊──
  「哎唷,終於起床了啊。」如此毫不留情地吐槽,閉著眼睛也知道:只有我媽一人會這麼做。正想回嘴,但緊接在後舅媽的問題卻讓我瞠目結舌。
  「阿傑起床了嗎?」阿傑,她親愛的兒子,我可愛的表弟。
  「阿、阿、阿、阿傑不是起來了嗎?」我應該沒有近視到無法辨認床上到底有沒有躺著一個人吧。
  「沒有啊。」
  「可、可是他不再我房間耶!」
  接著大家一片沉默,直到表妹率先撥了手機才打破這片寧靜;但很可惜地,阿傑的手機擱在我房間裡。
  「你睡前還有看到他吧。」
  「有、有啊。那時他跟我說肚子餓,想吃完消夜再睡。」被團團包圍,就算現在的我肚皮也咕嚕咕嚕地叫著,我也不敢去準備早餐來來祭拜我的五臟廟。「大概一點多的時候……」
  「難道他就一個人沒帶手機的在外面晃一整夜?」表妹一臉不可思議。
  「我們再等等,說不定阿傑只是在大家沒注意時,去便利商店溜達。」舅舅緩頰道。
  但一個小時過去了,仍音信全無;更重要的一點是,我注意到:表弟的鞋還留在我們家,而我的外出拖鞋也在家裡。難道他沒穿鞋就出門了?我真想不透,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會不見了!在想不到任何方法後,只好舉家到警察局報案,這一天才剛開始沒多久,全家就非常地低迷。
  我這個做表哥的,真的感到非常地自責;雖然舅舅要我別這樣。如果,如果昨天晚上我陪他一起吃宵夜的話,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吧,一切都會不會一樣了吧。

  「恁是去佗位?」
  回到家後劈頭就聽到這麼一問。外公坐在飯廳裡,看著我們一大群人。
  「爸,怎麼不再多睡一點?」媽媽向前安撫道。
  「擱睏?攏幾點啊?」又張望了一會,外公再次問道:「恁一陣人是去佗?」
  「就出門繞繞,買爸你喜歡吃的東西啊。」小姨和妹妹跟著加入安撫以及打迷糊的行列,因為若是要讓外公知道阿傑失蹤的事,一定會讓他老人家激動不己,可能還會嚷嚷著要出門找人,這樣太危險了。人老以後很多事都是經不起刺激和折騰的。
  「阿公想吃什麼?我來煮您愛吃的,好不好?」妹妹邊說邊取來了圍裙,外公一下子就被逗得樂開懷。女孩啊,真的超會撒嬌的。
  大家勉強歡樂地吃過午飯(妹妹最後煮了兩大鍋豐盛的什錦麵)。少了一個人是非常顯而易見的,畢竟昨天有看,今天卻不見人影,就算眼睛再怎麼老花,外公還是有注意到。最後就隨便編了一個「阿傑與朋友有約」之類的理由搪塞過去。
  待外公午睡之後,我們決定還是兵分多路再去尋找阿傑的下落,能早一分鐘打聽到,就早一秒讓大家都安下心;再說都是自己血濃於水的親人,不管怎樣都不願就此放棄一絲希望。但我們也不能放著年邁的外公不管,所以大概二十分鐘後,小姨、媽媽和妹妹就先行返回家裡,以防外公睡醒找不到人。
  就在她們回家後沒多久後,我的手機便響了。
  聽著熟悉的鈴聲,我心中不免澎湃。找到阿傑了嗎?
  螢幕上顯示:妤妤。是妹妹打來的電話。
  「喂,怎麼了?阿傑回去了?」
  「不是,是……」妹妹遲疑的聲音,讓我十分困惑,同時也漸漸成了心中不安的想法。
  「到底怎麼了?」
  「阿公,阿公不見了。」雖然看不到對方,但通過手機傳來的聲音,我完全能感受到妹妹的無助,甚至她的顫抖也就由電話波傳遞給我。
  「什、什麼?」我的驚呼聲也引起家人們的注意。
  「阿公不見了,你們快回來……」話語化成了啜泣聲,最後變成了斷訊的嘟嘟聲。
  「怎麼了嗎?」見我結束通話,爸爸立刻問道。
  「妤妤說,阿公不見了,要我們趕快回去。」我茫然地回答著,腦袋一片空白,什麼也無法思考。
  雖然大家仍非常擔心阿傑,但就目前狀況而言,外公一事更要緊;因此我們一群人全趕回家。
  一推開門,就看到媽媽、小姨和妹妹愁眉苦臉地坐在客廳,其中還夾雜著不解與震驚。屋內一片愁雲慘淡,而屋外各個激動不已。
  「爸不見了,這是什麼意思?」舅舅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,看上去精神壓力大又緊繃。雖然聽得出他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,但仍不難感受到他語氣中的煩躁。
  「爸的外出鞋還在家。」小姨用顫抖的手指著鞋櫃。「拖鞋也沒擺在這,照理說他應該在家,但、但我們怎麼找也找不到他。整棟房子都找過了,每一層、每個房間,連廁所、衣櫃、頂樓都找過了!但就是找不到……」小姨忍不用雙手摀住口鼻,彷彿這樣就能遮掩住她的恐懼。
  是的,外公的外出鞋還放在家裡,就和阿傑一樣,不見的都是家裡的室內拖鞋;兩個人既然都還穿著室內拖鞋,照理講應該都在家才對。但就是不見人影,也不見鞋子,人和拖鞋就這樣消失了,連一根毛屑都不剩,乾乾淨淨,彷彿蒸發了一般。
  「怎麼會?」
  「我、我不知道啊……」媽媽更急得落下眼淚。
  這一滴滴的淚珠讓在場的所有人更加的慌亂與著急,大家只能把其他情緒往旁邊一擺,想辦法將眼前的氣氛緩和下來。長輩們安撫著媽媽的情緒,而我們幾個晚輩翻箱倒櫃地玩起躲貓貓,不過這次是我們一群人尋找不見的外公。
  客房、床鋪掀得凌亂,連衣櫃都也被我們幾乎翻得快要解體;其他房間也被我們列入搜查範圍,也被找得天翻地覆。而呼喚「阿公」的聲音也是此起彼落,充滿在家的各個角落;但,外公的蹤影就是一點兒也沒找著。
  整件事比九把刀《上課不要看小說》小說中「爸爸被溶解」還要瞎、也還要離奇。至少人家主角──王大明──的爸爸被溶解掉後,還有衣服可以確認:人不見了。咱家外公可是憑空消失耶!
  「難道我們家有消失的密室?」妹妹坐在通往三樓的樓梯上,異想天開地說。雖然好笑,但我們卻都笑不出來,更沒有力氣吐槽。
  一天之內,家族就有兩位成員無故失蹤、不翼而飛,大家除了著急外,更覺得無法理解。兩個好端端的人,就在眨眼之間,不見了!這不是超自然,什麼才是超自然?
  傍晚,身心俱疲的舅舅和舅媽,以及表妹提前回到他們的家,留下小姨一人陪著媽媽。
  「姊,妳就休息一下吧,今晚我下廚。」小姨貼心地自告奮勇要下廚。
  「今晚就別煮了吧,我們到外頭吃。」爸爸提議道。想必是體貼媽媽和小姨兩人,仍因為找不到外公而心亂如麻吧。雖然外表表現得再鎮定,精神狀態可不一定。
  「沒關係,我煮就好了。姊夫,你去陪陪姊姊吧。」給了淺淺的微笑,小姨彎進廚房裡。數分鐘後,熱騰騰又香噴噴的飯菜端上了桌。
  「開飯囉!」小姨撐著笑臉招呼大夥。
  「好。」見小姨這麼努力,大家也勉強打起精神回應,並走到飯廳坐下來吃晚餐。但今天實在是發生太多不能解釋又非常沉重的事,餐桌上少了過往輕鬆愉快的氣氛,跟昨日的壽宴相比,完全是天壤之別。
  就在有些沉寂的用餐過程中,爸爸突然放下筷子,雙眼隔著方長的鏡片,小心翼翼地看著媽媽,並開口:「待會要不要去警局一趟?」
  「警局?為什麼要去警局?」媽媽聲音拔高,反應相當地激動。
  「只是提議,不一定……」見狀爸爸連忙安撫。
  「建議?你根本……」媽媽還想說些什麼,但小姨卻放下了碗,並打斷她。
  「姊。」小姨直直地看著媽媽,那表情說不上是無奈,也不能說是哀傷,當然也不是平靜或是灑脫。「我覺得姊夫說得沒錯,應該再去一趟警局,不然找里長也行;只有我們是不行的。兩個了,兩個了!不只爸,阿傑也是。」
  「……」
  「我沒有往壞處想,我只是……覺得……應該要放下一些壓力。」小姨似乎小心地使用著詞語,而她的手緊緊地握住媽媽的。「我們需要更多的協助和幫忙。」
  或許就像小阿姨說講的那樣,媽媽把自己逼太緊了;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,媽媽就剩外公這麼一個,如果連外公都走了,媽媽就真的成為孤兒。而這番話彷若一個洞口,讓媽媽把累積在體內的壓力和情緒能宣洩釋放,同時也將滔滔淚水引出。晚餐就陰雨綿綿中渡過。
  吃飽飯後,爸爸陪著媽媽和小姨到警局一趟,留下我和妹妹在家收拾餐廳、清洗廚具和鍋碗,以及整理被我們翻得亂七八糟的客房。東西都收妥後,我們兄妹面面相覷,縱使心中有很多話想說,但沉重的氣氛讓我們彼此開不了口,最後只互相說了一句:「我回房間了。」便各自掩上房門。
  看著桌上的筆電和一旁的床鋪,內心一片五味雜陳。前一晚還跟我戲鬧打電動、抱怨學校課業、睡在一起的表弟,就這樣消失不見、生死未卜。雖然很想再衝出門上街尋找弟弟的蹤影,但我已經不能再增加家裡的負擔,況且我也不能把妹妹一個留在家裡。但,還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吧?有吧!
  視線落在書桌上,筆電前的外接鍵盤。鍵盤戰士。
  對,就是近幾年很火紅的稱呼:「鍵盤戰士」;當然也有人戲稱為:鍵人。藉由鍵盤敲打文字,為一些事情發聲,可能好,但也可能是壞。可是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。
  打定主意後,我二話不說坐到書桌前,打開電腦,並在各大社群網站上發出協尋消息,請求網路上的各位大大、鄉民、噗友能幫忙,一同尋找如同人間蒸發般的表弟和外公。
  電腦才使用沒多久,突然儀陣飢餓感襲來,胃袋空空蕩蕩,蠕動的胃壁發出咕嚕咕嚕的回音。
  ──奇怪,不是才吃飽沒多久嗎?怎麼就覺得餓了?
  注視著螢幕右下角的電子鐘。從吃飽、洗碗、整理家裡,到進房間用電腦PO文,也只不過短短地半小時而已。
  「是在餓個什麼勁啊!」忍不住失笑道。但笑並不會增加飽足感,不過我還是讓它唱了一會空城計才起身去找東西,大概是下意識地想抗議肚子的不爭氣吧。
  下了樓,正準備到廚房去,就發現已有人在裡頭;想必是妹妹吧。該不會這丫頭也餓了吧!看來不只我特容易餓呢。
  正當我開口要妹妹幫我順便弄點東西一起吃時,廚房裡傳來奇怪的聲響。鍋具相互碰撞的聲音,拉扯、拍打的聲音,還有妹妹驚恐的大叫聲。
  「不要!啊──」
  「怎麼了!」我立即衝進廚房一探究竟,接著映入眼簾的畫面,讓我驚駭不已。
  瓦斯爐上的火仍熊熊烈焰,鍋子裡的水慢慢地滾沸;流理檯上一包拆了封的泡麵,砧板上是清洗乾淨並切段的小白菜;地上散落著勺子、鍋蓋、鍋子,以及倒在血泊中的妹妹!
  「妤妤!」
  我衝上前扶起妹妹,並大聲呼喚她的名字。但她早已慘白著臉昏死過去,鮮血不斷從她左手臂湧出,那傷口,彷彿是被猛手狠咬一般,怵目驚心。
  趕緊從浴室弄來一條乾淨的毛巾,按壓在傷口上止血,同時也撥打電話呼叫救護車,請求救援。
  待妹妹送入手術房後,我才和爸媽聯繫,並告知這個難以置信的消息。掛掉電話,我看著醫院長長的走道、雪白的天花板和淺色的地面,不禁納悶:到底是什麼東西攻擊了妹妹?哪來的野獸?我們居然在城市裡、在自己家裡,被不知名的生物給襲擊了!有什麼事會比這個還要荒唐、荒謬?
  當爸媽趕到醫院時,妹妹的縫合、治療手術已經結束。媽媽見到掌上明珠,面無血色地躺在病床上,心疼地挨在床邊不斷喚著妹妹的名字;而爸爸則是繃著一張臉,向我問道: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」
  「我不知道。」我據實以告。「我下樓進到廚房就已經這樣了。」
  「是不是小偷?」
  「不知道。」
  「你在家,你怎麼會不知道啊!」
  「我真的不知道,我就說我進廚房時,妤妤就受傷了,而我什麼鬼影子都沒看到!」我知道爸爸很心急,但也不能對我大小聲,不知道事情就是不知道,多問也沒有用;而且我也很在乎我妹妹!
  「不要──」麻醉未退仍在昏迷中的妹妹突然大叫。「怪物,怪物!」
  「妤妤,妤妤!妳醒醒啊!什麼怪物?」見狀,媽媽急得眼淚直流。
  「不要!不要!救我!」
  「妤妤!」
  叫聲與騷動引來醫護人員的關注,護士小姐火速趕來,並將我們跟妹妹隔開。
  「不好意思,請家屬退後,借過一下,我們要安撫病患。」
  在醫療團隊的協助與治療下,妹妹情緒終於平靜下來,主治醫師也簡單向我們說明狀況。
  「令嬡的手臂除了嚴重的撕裂傷外,還有燒燙傷;另外,從剛剛的情況來看,妹妹似乎受了很大的驚嚇,如果之後還有類似情況,建議做一些創傷心理治療。」
  最後決定先由爸爸留在醫院照顧妹妹,我和媽媽先返家中;只是媽媽整理好爸爸和妹妹的盥洗所需用具和衣物後,又趕去醫院,而我被囑咐處理稍早慌亂中沒有整理的廚房。
  強忍著腥味,將廚房地板刷了又洗,洗了又刷,並將散落的廚具都收妥。地板是清掃乾淨,但也滿身大汗;洗了舒服的熱水澡,放鬆之後,飢餓感突然又反撲回來。
  不疑有他地走下樓,但走到廚房門口,才想起數個小時前發生的事。妹妹血流如注的慘狀歷歷在目,而想起仍躺在醫院的她,讓我不由得卻步,而且心頭一緊。
  ──到底,到底是什麼,把妹妹傷成那樣?
  還有,妹妹口中大喊的「怪物」,到底又是什麼?

  匡噹!

  廚房內突然傳來巨響。
  房子裡就我一個人,製造出這麼大的聲響,想必有另有他人。難道是傷害我妹的混蛋?雖然嚇了一大跳,但想起妹妹蒼白惶恐的面孔,頓時就不害怕,反而鎮定下來;還有一股怒氣在體內蔓延。如果是真是那個傷害妤妤的傢伙,一定要要給他好看!
  找了一個可以既可攻擊又能防禦的棍子,我壯起膽子踏入廚房。一邊打開電燈,一邊大喝:「誰!」
  但出乎意料之外地,廚房裡空無一人。別說人或怪物,連一隻蟑螂的影子都沒有。而發出巨響的,就是那個掉落在剛剛清理許久地板上的鍋子,我昨日跟酒矸仔的交換的鍋子。
  有點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事物,傻愣幾秒後,才彎腰拾起鍋子。
  「奇怪,這鍋子……」我不是撿起來過嗎?又沒地震還什麼的,為什麼會掉到地上?而且上面為什麼有血跡?
  就當我的手要碰到鍋子的把柄時,不料鍋蓋突然飛起,重擊我的俊臉。
  「幹!」鼻腔有股嗆腥的熱流,應該是流鼻血了。但鍋蓋就像被透明人揮舞似地不斷往我身上砸。
  幸好一開始就有拿武器進來,我忍痛揮舞手中的棍子,終於把鍋蓋也打趴在地上,而我的血也斑斑地滴在才刷洗乾淨沒多久的磁磚上。
 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!
  鮮血的腥味流進嘴裡,讓我不是很舒服,但讓我更不舒服,或者應該是打從心底竄升的恐懼,是方才的經歷。
  為什麼鍋子會自己掉到地上?為什麼鍋蓋會不斷攻擊我?
  跑?
  腦袋都還沒思索好,身子就已經搶先一步,自我防衛地反射性跑了起來。
  但雙腿才剛移動,頭又忽然一陣刺痛,又有東西度重擊我的後腦,力道之大令感到頭昏目眩;重心一偏,我整個往前撲倒,手裡的棍子也因此飛離。
  「什、什麼」
  回過頭,只見鍋子張開血盆大口。

 

《完》

Clover 2015.07.0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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講一下,寫這篇的緣由:

 姑姑送了咱家一個能煮十人份料理的電鍋,但家母覺得電鍋所附的內鍋不是很好,所以想另外買一個,於是囑咐我:出門時,記得提醒她要拿這個看起來不是很好的內鍋去比對。
 當我們準備出發時,我想起了這件事,就跟家母說:「忘記拿十人鍋了。」
 家母:「什麼?」
 我:「十人鍋啊!」

 這時我才意識到,我講了什麼諧音很可怕的東西。

這就是「食人鍋」的由來


雖然我覺得我氣氛沒有營造得很成功,但如果還是有人被嚇到話

(拍拍)假的!

文章中的台語用字,是參照教育部臺灣閩南語常用辭典裡的用字,不熟的可以上去查查意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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